暮色過後，夜色慢慢的沈下來。如墨的夜色暈開在天幕，像拉開一席漆黑的幕布，伸手不見五指，壓根見不著天幕上的零星半點星光。

這樣的夜在夏天，是尤為少見的。

百色城西北角一僻靜的莊園裏，堂屋的燈還亮著。伸出外邊的屋檐，一排茜紗宮燈掛過去，昏黃的光影瀲落下來，淌在地面上，好似在天青石的地磚上蕩漾開兩灣春波。

暈染開的漣漪，波光粼粼。倒映著寂靜的夜色，讓人略顯得心慌。

堂前的花梨木軟榻上，慵懶的半躺著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。著一身絳紫色的煙羅薄紗襦裙，純凈的顏色，裙擺跟衣袖的位置用金色絲線勾勒著綻開的木槿花。

隨著婦人動作的敞開，那花兒跟要活過來似的，仿佛能聞到隱約的香味。

在婦人跟前，恭謹的站著一個男子，約摸二十出頭的模樣。一身天青石長衫，身形筆挺，器宇軒昂。正微微低著頭，雙手抱拳候在婦人跟前。

“徒兒問師傅安。”

“城兒。”在男子的聲音下，婦人緩緩從軟榻上起了身，衣袖如若帶著風從男子面前飄過去。青泠的嗓音似山澗清泉，流淌而出。一字一句，皆是敲擊入男子耳中。

“十五年了，你隨著為師韜光養晦，東躲西藏，整整十五年。”話到此，婦人話音頓然止下，站起的身軀瀲開一記清冷的寒光，悄無聲息的從男子身上瞟過。

頓時，男子只覺得渾身一顫，還沒來得及回話，婦人聲音再次入耳。

“原本不是說好，在池長寧與鳳誤大婚之日，在眾目睽睽之下，將她殺了。也好給池墨及暮染夫婦，一下子警告麽。說來老天還真是厚待他們，竟然讓他們得了一對龍鳳胎。不過這樣也好，我們的仇總算找到了下手的點。”

“師傅說的是。”沒有反駁婦人的話，男子靜靜站了一會兒，才憋出這麽一句話。

婦人似乎有些不滿，凝目看著男子，啟了啟唇。

“城兒，聽說你把那丫頭弄到宅子來，卻遲遲不願意動手，難不成你這是萌生了兄妹之情。難道你就沒有其他的話，想跟師傅說麽？”

先是一怔，男子硬挺的劍眉蹙成兩團山丘，好一會兒才是散開。仰起眉眼，看了看婦人，倉皇低頭再去開口。

“徒兒自作主張，還請師傅責罰。只是徒兒覺得，一時的喪子之痛，還不足以讓他們刻骨銘心，徒兒，想到了更好的法子。這個法子，絕對能讓池墨跟暮染夫妻兩，痛不欲生。”

“城兒你的意思是？”聽了男子的話，夫人恍惚一楞，眸中盡是不解。

男子緩慢徒步上千，俯身靠在婦人耳邊，輕聲低語幾句。婦人才是恍然大悟，眸底閃過一縷明亮的光，看著男子的眼盡是無邊的讚賞。

“妙，此計甚妙呀。若是此計能成，想拿池墨跟暮染，必定會生不如死。哈哈哈哈，哈哈哈哈哈！”好像已經能夠看到暮染跟池墨生不如死的模樣，婦人滿臉的歡喜，藏都藏不住，化作朗朗笑聲。

“多謝師傅成全，既然師傅對徒兒此計，也甚是滿意。那徒兒，現在就下去辦了。”看著婦人歡快的笑出聲，男子趁熱打鐵，上前請示著。

對於他所說的計謀，婦人是尤為滿意的，連連點頭。

“去吧，忙活這些日子，你也辛苦了。仔細些自個兒的身子，莫要過於受累。”

“多謝師傅，徒兒告退。”恭恭敬敬的行過一個抱拳禮後，趙瑾城還是後退幾步，離開房中。

目視著趙瑾城離開的身影，婦人的眼眸底，湧動起繼續狠毒的冷光。噙在唇邊的笑意，也在昏黃燭火中，暈成讓人膽戰心驚的毒辣。

“暮染，池墨。你們讓我的人生變的如此不堪，我也讓你嘗嘗，什麽叫做刻骨銘心。”

離開房中後，趙瑾城沿著門前那條青石小道。慢慢走到盡頭。在一處偏僻的院子門口。停下腳步。竹籬之外，木門的頂方掛著一座牌匾。牌匾兩側，懸著兩盞風燈。燈光很弱，只能依稀瞧見牌匾上小楷寫的幾個大字。

竹影軒。

才推開門，守在院裏的侍衛立馬警覺過來，朝著門口大喝一聲。

“誰？”

“是我。”趙瑾城踱步入內去，筆挺的身軀被門口的黯淡燈火輕輕勾勒著，倒映成守衛眼中的恭謹。慌忙走步上前來，守衛規矩的給趙瑾城拜見一禮。

“屬下拜見公子。”

“不必多禮，起來吧。對了，她怎麽樣？”隨意拂了拂衣袖，趙瑾城淡淡瞟過一縷眸光。聲色雲淡風輕的輾轉出唇邊，英俊的面容，在燭火映托下，略顯清凜。

守衛也不敢瞞他，雙手抱著拳頭，一字一句，如實回答。

“回公子話，那姑娘自入宅子裏來，都不曾醒過。一直睡著呢。”

“哦。”又是淺淡的一字，趙瑾城沒再看守衛。而是拂了拂袖，將他們都遣退下去。自顧邁步上前來，推開屋門。

這是一件尤為簡陋的廂房，一眼望去，先是一張紅木軟榻。軟榻後是雲母山水畫屏，薄薄的紗畫根本擋不住什麽，屋裏跳躍的燭火早已將畫屏後的床榻照明。

繞開畫屏，趙瑾城走入內室。就在床榻前，站住腳步。

居高臨下的看著躺在床榻上的女子，趙瑾城的眸光裏，揉入幾許覆雜。

內室的光火遠不如外室的明亮，只是在床榻一側，擺了一盞茜紗宮燈。隔著鵝黃色的燈盞，緩緩洩出淡雅的光。攏著女子細致的眉眼，清晰的倒在趙瑾城眼底。

不得不說。她確實長了一副好容顏。

眉若彎月，面若桃李，兩片薄唇赤如胭脂。就是不知道那緊閉的雙眸，睜開是會是怎樣一番霞彩。想必，會跟那個女人一樣吧。

想到此，趙瑾城心底勃然湧起的恨意，瞬間傾天。

那是刻在趙瑾城骨子，難以磨滅的恨。狠意一起，趙瑾城身上散開殺意，從衣袖裏拿出一柄鋒利的短刀，忽然閃步上前。就在泛著銀光的刀刃要落到女子脖頸時，頓然下不去手。

凝視女子的眉眼，趙瑾城心中，一記抽疼。

“呵呵。”苦澀的在唇邊抿開一縷苦笑，趙瑾城手中短刀，跌落在地。

是啊。無論他再怎麽恨，都沒有辦法去改變眼前這個躺著的女子，是他親妹妹的事實。雖然她是那個女人生的，卻是半分也沒有遺傳到那個女人的精明。還沒入百色城，就被他們迷昏帶走。

原本，他是要殺她的。可是要下手的時候，內心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銀針包裹著，那揪心的疼，讓他如何也下不去手。

“呵呵，池宣呀池宣，你就是改了名字又如何，你還是逃脫不了，逃脫不了。”一拳頭重重的砸在墻壁上，趙瑾城狠狠輕斥一聲。那滿心的埋怨，全是對他自己。

是的，趙瑾城不是別人，而是改名換姓後的池宣。跟著玉瑤兒在南疆生活十五年，池宣終於學有所成，與玉瑤兒一道回到月隱來。

目的，為的就是報覆他的親生母親，池墨跟暮染。

經過很久的心理建設，趙瑾城才讓自己的心情平覆下來。腦海中不停的回放著跟趙般若相處過的一幕一幕，又是回放過趙般若死的一幕。

趙瑾城的心，才算冷下來。緊緊凝著自己的眉眼，覆睜開眼眸時，那漆黑的眸底湧動著沈沈的冷意。

“池墨，暮染。這一次無論如何，我都不會放過你們。你們欠我母妃的，我定然要你們，十倍百倍千倍的還回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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